画家金纳现任教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她的艺术成长环境得天独厚。良好的家庭焦陶、父亲的言传身教、姐弟俩人的相互促进、美术学院的专业教育、子承父业的艺术道路，以及再执艺教鞭的职业选择、和同学也是艺友的夫婿琴瑟相谐、金纳的艺术之路一片坦途与光明。这也铸就了金纳爽朗大度，坦荡宽厚的性格。

　　金纳近年的作品，创造了一种种赏心悦目、迷人醉心的景色。它们让我想到了王阳明的《传习录》中的一段话：“先生游南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花因人至而颜色明白起來，正是花鸟画家们感知万物时主客观交融的绝妙心得，也是以艺术家的情思赋花鸟以心灵的升华。金纳近期作品中画面上的内容，也就是那种物质上的内容较之以前似乎少了许多，背景的繁复、层次的茂密，枝叶的变化，都化作一种朦胧的境界融成一片。为了传达出一种心境，金纳尝试技法、技巧的变化，她对生熟关系的掌握，水、色与墨的交融、线与色的关系变化。愈显模糊、朦胧。她常常赋予背景以梦境似的审美意味，从平凡的景色中发现隽水的诗意，每幅画都设计一种色彩情调，画意悠远，风格静谧优雅。画面更多地传达出-种心境的成熟与老道，这是画风日渐成熟的标志，这是技法上的成熟，更是精神上的成熟。

　　金纳近期作品的特色是：工而不繁，细而不柔，姿致端庄卓约，于沉静自然中见灵秀。《清风》画面的基调是緑色荷塘的深浅变化，衬托出白色的荷花，但那白色中又包含着淡緑、淡赭；光是柔和的，像诗一般的朦胧。莲池荷叶配以亭亭荷花，使那“轻轻资质淡娟娟‘的风韵得以充分展示。在这里，画家的技巧看不见了，奉献给观众的只是迷人的意境，和诗化了的自然美。一只蜡蜓的到来打破了荷塘的宁静、 动静可谓相得益彰。金纳还十分重视画面的节奏和韵律。在《蓝蜻蜓》里她纳丰富于单纯，讲究整体的形式感。从无庞杂、纷乱的物象措置，也没有险奇、失重的构图；花草就是雍容大度、虫鸟就是闲情逸志、花和鸟的造型从不粗苯、怪异或过分变形今张。一切都是端庄、谐调、优雅和宁静的，而又能用色调统谐画面，透露出勃勃生机。

　　程式化是中国画，乃至中国艺术的特色。中国艺术的程式凝聚着历代艺术家的经验和创造性，它表现乃至创造了一代代传统观众的审美感觉，是艺术民族风采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创新、改革，这是知识经济时代、信息科技时代到来的一种需要，但是传统中国画作为儒佛道文化的一 种结晶，以”天人合一“为哲学基础，决定了它的变革天然是缓慢的而不是激进的。它深厚博大的传统积累，决定了它的每一步变化都需要付出无穷的心血。也许是家学深厚，虽然在中国画中各种手法与技巧层出不穷，金纳的工笔花鸟却始终保持着传统的规范，无论钩、描、染，处理空间、形象和颜色，都显示着她扎实的功力和敬业精神。她接受过中央美院的专业训练，在创作中也汲取了某些西画的因素，但却仍能将高雅的东方韵致溢于画幅，令人欣然。

　　20此纪以来的工笔画重视写生、讲求髙强的写实造型能力，推动了工笔花鸟象物能力的提高。而学院的中国画教育中一系列有效措施，如写生与临摹并重，在造型训练上重视结构而非光影体面，讲求白描而不满足于西式素描，在酝酿艺术意象上主张记录形象与形象记忆并重，在课程结构上辅以传统文化中的诗、书法和篆刻等，这一切都有效地保证了中国画的健康发展。也许是学院教育的涵养，金纳也一直非常注重写生，她的作品几乎都经过写生阶段。因为在工笔画的整个创作过程中，如果拘泥于刻板的晕染，会落入匠气的泥淖，而以写生为手段则可以发现许多前人、今人所未发现的美，未发现的艺术形式。艺术之真谛存在于自然之中，它需要创作者的感悟、体会与发现。

　　所以，金纳认为，真王的艺术家应该不断地深入前人堂奥、不断地破茧而出， 又不断地创造新程式，穿行于东西方优秀艺术之间，才能推动民族艺术的程式在相对稳定与不停地蜕变之矛盾中前进。

　　中国文化有两个基本精神，具有高度的理论价值，一是”以人为本“，一是”以和为贵“。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世界的意义，概括说起来就是能够有助于解决个人与社会，人与自然，道徳与生命三种关系。因此中国人对理性的思考和对科学的把握，始终处于情感的色彩之屮，注意整体性和模糊性。艺术更多地要求感性认识，而不足理性分析。艺术思维需要相对的模糊性，而不是分析的清晰性。水墨语言的特性不在实，是从实中提炼出来的虚幻世界。它允许更多的想象力和更大的创造性。

　　而花鸟画侧重于个别的、局部的、微观的白然形象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此、兴之义表达人的审美理想，实际上是用象征的思维借自然形象与人的精神的同构性以表现人为终极上的艺术，是借形而下之器寄形而上的艺术。往往舍弃光影的表面现象，而把自然物化为胸中之物，以不似之似的意象为之、以空白代空间或者有意在那里留下味之无尽的想象，留下精神的空间。

　　金纳近期作品的成功在于能舍，任于无为，任于力戒虚妄，力戒急躁。这是一种豁达的耐性和清明而沉稳的品格。无为、才能有所作为，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信心。只有如此、才能保持一种主动，才能把有限的空间用于无限的感情传达。《富贵花》汲取了宋人花鸟画的审美情趣，借形而下之器寄形而上的意念。古人曾将花鸟画名为”写生“、后又名为 “写意”，主张“妙于生意”，“生”字里含生命之动意，即便“折枝”也被视为“不根而生从意生”。在这幅作品中金纳舍弃光影的表面现象，而把自然物化为胸中之物，以不似之似的意象为之，以空白代空间而留下味之无尽的想象，留下精神的空间。所以美感的养成在于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物象得以孤立绝缘，自成境界。

　　荷塘月色，朝露雨花，都是在距离化、间隔化条件下诞生的美景。而虚实相生，羚羊挂角，这种微妙境界的实现，端赖艺术家平素的精神涵养，天机的培植，在活泼泼的心灵飞跃而又凝神寂照的体验中突然地成就。金纳追求的正是这样-种境界。

　　花鸟画是永恒的主题。宋人咏唱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 “至今仍能唤起无数人的”通感“。而尤其在今天，在经历了血与火的熔炼之后，在面对战争、工业文明所导致的生态失调，以及现代科技对自然的征服及其自身的异化之后，人们重新意识到人的价値，于是对自然生命的咏唱、正是对人的生命的眷念与情思。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花鸟画应当是能够绵延最久、最具普遍性的绘画艺术。

　　就当代中国艺术而言，核心是如何理解、把握人--他们的心理状态、历史积淀、迫切渴求、对自身价值的意识以及对种种文化属性的反省、批判与确立。当代花鸟画发展的根本向题也首先是对人的理解与感悟。花鸟是人，自然生命是人的生命，画家唯其深刻体味与感悟今天的自然、花与鸟，才能创造出属于今天的花鸟画。

　　所以谁能够不仅掌握花鸟画的种种程式与技巧，而且能够敏锐深刻而独特地感悟与体察自己的时代、自己时代的人与文化，以及这些人所面对的自然生命，谁才有可能成为一代花鸟艺术的巨匠和开拓者。我们对金纳未来的艺术创作拭目以待。

​张鹏（《美术研究》杂志社社长）